let me die
1.
22:00。
事隔一年后我第一次出门上班,对着镜子收拾好胡茬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,扯出个微笑,还真是好久不见了。
从沙发底下翻出来的皮鞋,落了一层灰,踩在脚下不是很舒服,在家里走了两圈,鞋子更是和原来一样发出吱吱声。熟悉但不愉快。
临出门前,我没忘记今天的道别,收拾干净回到卧室,看见躺在床上的人,心里不自觉的温暖。握握你的手,仿佛还和一年前一样柔软。不自觉的想叫你的名字“阿峰。”
2.
今晚的任务有些困难,但是我必须去做。这一年的时间,我无时无刻都想要抓住那个水鬼,我本不是这样执着复仇的人,但是每当我闭上眼睛,满眼都是那个无力的雨夜,我能看见你因为神智不清的痛苦而扭曲的脸,能感到你内心的挣扎,那种疼痛太清晰,我被这记忆折麽得发疯,一夜一夜的无法入睡。或许,这时候只有拉住身边你的手,我才能感觉安心,但是,那份安心只是暂时的,因为你的手是冷的,这又勾起了我的痛苦、不甘和懊悔。陈扎纸昨天给我消息说水鬼今天一定会现身,我不能再错过机会,“阿峰,不必担心,我一定回來,陪你過明天的生日。”
3.
今晚月半,水鬼会在中央舞池出没寻找替身投胎。这是我抓住他的最后一次机会,一旦他投胎成功,他就不再是我要执意要追杀的水鬼,而化身为一个无辜的人。我无法下手再去杀一个人,我杀的最后一个人已经让我痛得彻骨。
22:59。
心情久违涟漪,我无心呆在家里,想快点出门却又总在出门前忍不住再多看一眼你平静的脸,心里想着多看一眼多看一眼,我从来不知道一眼的时间能有那么长,仿佛看了一辈子深深的刻在脑海里,我的阴阳眼自从遇到你好像多了个功能,不单看鬼怪,看安静的你比看鬼怪更加深刻清晰。你躺在床上我能看到你每一天的表情变化,我跟陈扎纸说你看他今天不开心,嘴角往下跟我在扮哭。每当这时,陈扎纸总是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,难得认真地叫我名字“阿潮”,我不回答,我知道他以为我神经病,但我知道我没有病。我们都能看到鬼怪,但我比他厉害,我比他能多看见你。
墙上的钟表正点报时已经是23:00。我心里暗笑自己婆妈,拍拍脸出门了。
4.
23.15。
飞车到了中央舞池,观察好周围的地形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,点了杯啤酒瞥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,青春热情,我想起和阿峰第一次一起出去活动抓火鬼,那时候傻小子还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,我在一旁暗笑他不知道身边的美女是女鬼,还跟她跳得火热。我在一边不提醒他,偏偏在他们最尽兴的时候打出那女鬼的原型,吓得阿峰坐在地上完全腿软,事后我心里好笑嘴上却一直骂他废物没用。
我被一下子涌上来的好笑记忆扯住了嘴角,不自觉的呵呵乐出了声。
从前不觉得自己爱回忆,也不觉得自己万事会想到你,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赖一个人生活,一直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,没想到竟也学会了得到和付出感情。太多从前的不觉得,今天都做了。人,真是不可揣测。
回忆飞快,一杯啤酒还没喝下,门口一股潮湿阴风袭来,我知道,他来了。
5.
水鬼还是一年前的样子,但是感觉妖气更大了,我闻到一股粘湿的气味已经笼罩在舞池,男男女女们仍在尽情疯狂,不知道致命危险正在向他们靠近。
水鬼走进舞池在寻找合适的替身,我看到他穿过人群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男孩身上,阳光帅气,好像那时的阿峰。
我站起来直了直身子,这一瞬间,水鬼突然看向我,他的反应比一年前更加灵敏,我开始怀疑自己,用我的能力是否能打败他。
他看着我突然露出了笑,然后威胁般的慢慢走向那个男孩。我拨开人群想快一步去拉開,只是水鬼原本缓慢的脚步也突然加快,一晃就转移到了男孩面前,情急之下我用手枪打碎了舞池蓬顶的吊灯,舞池一时陷入混乱,男女们不明发生了什么都往出口拼命挤,那个男孩也跑开很远,水鬼没有成功入侵男孩的身體。
慌亂是短暫的,人群散盡,空空的舞池僅剩下我,一种空荡的恐惧潜伏在我全身,我找不到水鬼,但是我知道他一定還在,而且就在我身边。
6.
23:58
回到了家,這一個小時的工作有一個世紀那麼長,神志有些不清但我还认得回家的路。
不想打开灯,摸索到床边,像平时一样贴着你躺下,我感叹自己的眼睛,黑暗里看你也一样清晰。我无心睡眠,怔怔地看着天花板,我看出了很多图案和你分享,安静满足。
12:00。
钟声响起,你23岁生日。我准备了礼物,翻下床打开衣柜,里面有一套新的制服,和我的一样。
把你从床上扶起来,给你喂了今天的药,真是感谢陈扎纸送的这些药丸,让你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帅气青春。把新制服套在你身上,我笨手笨脚的似乎弄得你很不高兴。
我拉开话腔也不满道“你别不满意,我只给你一个人换过衣服你还嫌我,有本事自己起来穿啊”
你果然收了脾气,我拿过镜子给你照,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,拿出剪刀给你剪了头发,和原来一样精神利索。
身上疼的要命,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有些模糊。把身体的重量负在床上,脑子里混混涨涨的,眼皮越来越沉。
不知过了多久,醒来时天还是黑的,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,我休息了一会终于有了点精神,侧过脸认真看你,每次早上醒来我都这样做,心里疯狂期许,希望有一天,当我睁开眼睛看你时,你也正眨着眼睛看向我。但这一年来的清晨,每次迎接我都是失望。只是这次我竟不觉得失望,相反却感到庆幸,庆幸奇迹没有发生,庆幸你没有在这时醒来。
也许人在时间的尽头会更脆弱,我把脸搭在你肩旁,想起跟你第一次见面,你穿着一身警装,安全帽卡在头上认真得对着我的车子抄单,你看见我远远地过来,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威胁似的跟我说“我的编号是168,我想加入你的部门。”还有些遗憾,阿峰,原谅我的懦弱不坚定,当你认真地对我说“我想好好的谈场恋爱”时,我看懂你眼神里渴望,但是我却装作不知,转身避开。我也体会到一些情意,但是自私的我却一直拒绝你的好意。以为自己的狠心会让你和我毫无瓜葛,换回你一命。但是,感情是没法控制的,你一直是我惦念的人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奔向着你,说到底还是我的不自制害了你。真是应了陈扎纸的那句话“人算不如天算”,早知道如何努力也换不回你的平安,真不如那时候好好拥抱你,和你坐下好好地吃顿饭。如果还有机会,我真的很想再尝一遍你做的菜。
回忆总是酸酸甜甜,如果我们能再回到最初就好了。
夜静得可怕,让人疲乏。回忆太重,只能用眼泪来一遍一遍冲刷。我不会痛哭,眼角却有些湿润,用尽气力握紧你的手,心灼烧得发烫,安静的夜里,我第一次听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,那么坚定有力。我听陈扎纸说,在生命的尽头两个牵手的人,转世必是生生牵绊世世纠缠。但愿陈扎纸这次说话是准的,我拉紧你的手了,走到桥边的时候你可别松了。吻了吻你的额头,道声“阿峰,晚安。”
7.
“陈扎纸,你今天的报纸。”
陈扎纸在扎脚踏车,最近那个小弟弟迷上了骑车,每天缠着陈扎纸要脚踏车,陈扎纸今天清闲就想起做一个烧给他。他有些心不在焉,心里惦记着阿潮昨晚对付水鬼不知道结果怎么样,想着一会一定要去他家看看。
拿起香港日报,边扎脚踏车边看报,眼角撇到一个消息。
“昨日在尖沙咀的居民楼里发现两具男尸,据警医取证,两名男子均无外伤,未有服药疾病等迹象,经过现场调查让人震惊的是,警医初步判断其中一名男子内在器官生理功能早在一年前停止,但是样貌仍完好保存。目前两名男子死因不明,警方正在调查中。”
陈扎纸停下手中的活,眼皮跳跳,用力甩甩抖得有点厉害的手继续扎车。一会儿功夫,他安稳的把扎好的脚踏车放在一边。陈扎纸长叹一口气,关了店铺,起身出门了。
走往尖沙咀的路上,陈扎纸想了很多,是不是自己做错了,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阿峰进入2002,是不是在阿峰离开后应该多给阿潮一些关心,最错的是不是不该告诉阿潮昨晚关于水鬼的消息,或者任凭他一个人去冒险。陈扎纸作为部门的领导,此刻的心里没有2002的未来,只有两个年轻人的故事。见惯了生死,他感到自己久违的柔软,心里的酸苦从嘴里鼻子里泛了出来,眼睛涨得他没法控制地酸疼。
陈扎纸到了楼下,他这一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这个地方,每次按门铃都有阿潮给他开门,然后接他进去看阿峰。大约出事之后,他第一次去阿潮家,其实他就知道阿峰还是在的,因为他看到了阿峰的魂就在阿潮身边朝他笑,笑得很开心露出两个熟悉的酒窝,他知道阿峰有话对他说,于是就说自己饿了把阿潮支去厨房,阿峰还像原来一样大男孩撒娇般地黏在他身上,他问阿峰为什么不现形让阿潮看见你?阿峰坐直身子,收起一贯的笑脸,难得的正经。阿峰不想阿潮永远和鬼打交道做朋友,他希望阿潮有更多的正常的朋友而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,不想阿潮自己吃饭自己说话成为别人眼里的神经病。陈扎纸也有些心酸却也认同阿峰的说法,阿潮作为天煞孤星,孤独的时间已经太久了。
他摸摸大男孩的头,问他那打算怎么办。阿峰说他会陪着阿潮一段时间但是他不会让阿潮看见自己,于是向陈扎纸要了一些可以隐身的药丸,一旦自己的力量无法隐蔽自己就借助药物来隐身。
死去的终究是死去了,活着的还要继续活。
那时候陈扎纸相信阿潮会逐渐接受阿峰离开的实事,重新生活。但是转眼一年过去了,阿潮还是从前的阿潮,每天守在家里吃饭清洁,每天唯一的沟通就是和床上不会说话的阿峰聊天。陈扎纸无能为力,他试图想把阿峰叫出来,但是他发现,连他自己也看不到阿峰的灵魂了。
陈扎纸走到门口,满满的挤满了人,到处都是来看热闹的街坊和办公的警察,陈扎纸竟一时觉得可笑,两个孩子的屋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,安静了一辈子的屋子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了个人人观望的世俗之地。陈扎纸无心嘈杂,他侧着身子往里探头,一切那么熟悉,却也有些陌生。警察抬出两个人的尸体,身上罩了白布,经过的人们指指点点,陈扎纸心里难过,忍着强痛看四周的人群,试图找到两人的灵魂。但是,好奇,怪笑,鄙夷,指指点点的人们充斥着他的大脑,眼前只有快乐的路人,没有他们。
渐渐的人群散去,街道上只剩下清洁的工人,陈扎纸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,反应过来时,自己双腿站的已经没有直觉,他踉跄地挪着脚步,往自己的店铺走。夜色降暮,风吹在脸上不知道什么滋味,陈扎纸走在街道上,对面走来两个身影特别眼熟,俩人手拉着手都在笑,陈扎纸知道是他们,快步向他们跑,谁知他们要摇了摇手,示意陈扎纸回去,阿潮说陈扎纸回去给我和阿峰扎一个靠海边也可以居住的房子吧。阿峰笑着摆摆手不说话,还是那么甜。他们看着站定的陈扎纸,心里像是有话但是说不出来,最后只是说“陈扎纸,我们很好,你也别再一个人,好好的生活吧。”
又是月圆,阿潮和阿峰这次真的走了。那晚,他们挂念的陈扎纸做了一个梦,他梦到年轻时候的自己,也和阿潮阿峰一样爱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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