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名【兄弟向】


临近黎明时分,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,他马上清醒,借着漏窗间射进来的月光,看到门口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牛奶瓶,桂姨掴一下他的头厉声道:“还不快给明家送去,晚一分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。”他赶紧从炕上咕噜起来,踩上鞋,忙去取地上的奶瓶,仔细地将它们揣在怀中,推门出去时,听见桂姨嘴里继续念叨“快点去快点回,早点回来做饭。”他细声细气地答应“知道,娘,我去了。”
他走在被月亮照得明晃晃地路上,看到月光下自己瘦小的身体摇摇晃晃,四周一片寂静,月光洒在树枝上,发出瑟瑟的响声,路上的铺子还都没开张,他有些兴奋,仰着头走在路中间,学着白天别人闲逛的样子,东瞅瞅西看看,觉得自由极了。肠胃开始咕噜咕噜地响着,他看到路边有个盛满水的大缸,就舀了一瓢水一饮而尽,抹抹嘴,小声嘟囔“真凉”。喝完水,觉得肚子沉甸甸的,背脊冰凉。他裹了裹破衣服,重新上路。
明家的大门还紧闭,他蹲在门前的石阶上,把怀里奶瓶放在地上,耐心地等待着佣人什么时候醒来开门。他感到很困很饿,刚刚喝下去腥冷的水直冲喉咙,他用手揉揉肚子,嘴里吐出一些冷气。无事可做便专注地盯着两个奶瓶看,牛奶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发在清晨的空气中,在他面前缠绕不绝,勾得他馋涎欲滴。他看到一只蚂蚁爬到那个奶瓶上,浸在滴出来液体里,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蚂蚁,恨不能全身附在这只蚂蚁上,也去舔一舔那些香甜的牛奶。
大门突然打开了,一个学生样的男子走了出来,看到石阶上蹲着个孩子,便挥手叫他过来“是桂姨的儿子,来送牛奶的吧。”他捧起奶瓶急忙站起身,闪到门边仰着脸递给说话人,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桂姨常提起的大少爷,她说大少爷学富五车,一表人才。今天看见,他也这样觉得,这个人真高真好看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,脖子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,看上去神采奕奕,十分精神。明家大少爷对着自己打量,他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,自己穿得那么脏那么旧,全身都是瘦瘦蔫蔫地,丑死了。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牛奶递过去嗫喏着道“大少爷,这是你家的牛奶。”
明楼觉得他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,人瘦小但眼神伶俐,嘴角抿成一条缝,看起来倒是个刚毅坚强的好孩子模样。细细回想起来,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大概还是在一年前,有次大少爷放学路过桂姨家,从门缝里看到这个小家伙在家里做饭,明楼很是记得这个忙碌在灶台边用力煽火的小影子,他当时想,我家明台也差不多这么大了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这样能干。今天早上再次见到他,倒是觉得这一年的时间,小朋友没什么变化,没长高,似乎还比记忆中更瘦了些。明楼蹲下身问他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不搭话,一时间想不出自己叫什么,桂姨没怎么叫过他,家里就两个人,多半一张嘴就是跟对方说话,其他人也没叫过他什么,最多在街上干活时,有人叫过他“小孩儿”不知这算不算名字。他抓抓头说“叫小宝。”小宝是隔壁小男孩的名字,他在巷子里总能听见隔壁的夫妻”“小宝小宝”地叫着,他听着觉得好听,心里满是羡慕,于是这次有机会,顺嘴借用一下这名字,心里想着,大不了回去给隔壁小男孩赔个不是就是了。
明楼看他说个名字都要想半天的样子觉得有趣,故意阴阳怪气,摆出一副怀疑的样子“小宝?叫小宝吗?”问者无心听者有意,这一问把他问得心虚,大眼睛转了几个圈,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明楼见他紧张地莫名其妙怕吓到他,又觉得是时间晨跑,不可再耽误,便不再拿他打趣,从手里接过一个奶瓶,仔细跟他讲“你我初次见面,没什么见面礼,这两瓶牛奶我留下一瓶给小少爷,另一瓶我送于你,也算感谢你这么早来给我家送牛奶。”他第一次喝到牛奶,无论多少年之后,他都记得那瓶牛奶香香甜甜地味道,连带着明家院子,那人跑去的背影的印象都笼罩着一股子温热的气息。
再次见到明大少爷是在两个月后,那几日他生病,身体又乏又累。做饭时不小心打盹烧糊了饭,桂姨气得不行,嘴里气叨着“我供你吃供你住有什么用,真是白养了你”,抄起东西不顾头尾地往他身上砸,他挨了几下后便倒在地上,桂姨打得更凶了,他从胳膊缝中抬起眼皮看到那个疯女人狰狞的面孔,觉得特别可怕,索性闭上眼睛,心里颤颤巍巍地生出“死了倒也干净”的心思。一来二去连皮开肉绽的疼痛感渐渐消退,他只觉得自己很委屈,想哭。
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在明家,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,床边坐着大少爷正指指点点,皱着眉头不知在跟谁发脾气。后来听明家仆人说,那天明大少爷正好经过桂姨家门口,听见里面有叫骂声就想走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,自己命好,大少爷一个不经意倒是救他一命。
他赖在床上已经有几日,在明家大屋子里白吃白喝,让他心里很不安生。但在这里好吃好睡,还有小少爷常来和他闹一闹,才知道日子原来也能过得这样舒坦。但每每这时,想到在明家清闲了这么多日,桂姨回去肯定轻饶不了他,免不了又是一顿打,他就恨不得这病永远也治不好,发烧发到天荒地老,永远躺在这里才好。
大少爷每日下学到家都会来房间看他,还给他带些学校里才有的好吃的。今日回来,大少爷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外面凉气,一进家门就钻进他的屋子,一边搓手一边召唤“明台,明台,你也来。”小少爷从楼上哒哒地跑下来,瞪着机灵的眼睛兴奋地拉扯着大少爷“大哥大哥!是不是给我带好吃的啦!”明大少爷故意磨着性子,慢慢悠悠地从大衣兜里摸出两个长方形用金纸包装的东西,小少爷高兴地大呼,跳着脚从大少爷手里抢“巧克力!德国的巧克力!我最爱吃了!”大哥故意把胳膊抬高,叫小少爷够不到,然后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:“作业写完了吗?”小少爷急得不行,“写完了写完了,不信你去检查。”明楼笑笑,放低一点手“我是要去检查的,巧克力你先拿走,让我发现你作业做得不好,你就把吃了的巧克力给我吐出来。”手刚放下,小少爷一把夺过,脚不沾地,甩门就走了。明楼顺着他跑去的方向高声喊“少吃点,小心蛀牙!”摇摇头暗声道“这孩子,真不安稳,让人操心。”
大少爷回过头,走到床边,看看床上的小病人一脸懵懵地样子,觉得和自己的这个弟弟比起来,这小病号真是安静,伸手探探额头,声音充满笑意,“不错,今儿看着可比昨儿个精神多了。”他顺势坐在床边,从大衣的另一个口袋里也摸出一个金色的包装纸,“这块是给你的。”他纵使没见过这东西,但他从小少爷高兴地样子上也能看出,这东西肯定很贵而且应该是很难拿到的好东西。他不敢接,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惹人厌。明楼看出他的心思,跟他耐着心讲“这是我同学从国外带回来的,知道我家那个小祖宗爱吃,就给我捎了几块,明台那份我都给他了,你吃的这份是我的,不用担心。”
“大少爷,那你吃吧,我不饿。”
明楼好笑;“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,就是吃着玩的,我大了,不爱吃甜的。给你吃你就吃,不要同我客气。”
他还是不好意思接“那给小少爷吧,他肯定喜欢。”
明楼提高语气“还给他,大姐知道我给他那么多,肯定又要罚我跪了。”
他见一向意气风发的大少爷一提起罚跪有如此犯难的表情,觉得十分有趣。歪着头看他,明楼转过脸瞧见这小孩在看自己笑话,把巧克力往他怀里一塞,说“快吃,一会明台看见了,怕要来抢了。”
他吃着巧克力,不觉得好吃,苦苦的,心里不解为什么小少爷那么喜欢。明楼看他一旁吃的仔细,觉得这小孩真是乖巧,“你比我家明台还要大几岁,怎么生得这么瘦小”他只埋头苦吃,摇摇头,表示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长得这么壮。
他想起桂姨,问“怎么这几天不见娘来干活。”
明楼哼了一声“她啊,心狠手毒,我明家怎么能容下这种恶人。这会儿估计她已经离开上海回老家了。”
小病人有点发懵,桂姨这一走自己又成孤儿了,以后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,小孩子掩不住情绪,一时间愁闷都写在脸上。明楼见他愁得巧克力都忘记往下咽,叹了口气,坐正身子把脸贴过去对着他漆黑的眼睛,目光柔和,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:“我听大姐讲你和桂姨的事了,你不要担心,我们明家是最看不了欺负人的事,你往后只管在我家住着,这个屋子就是你的,别的事不要去想,先把身体养得壮实些,往后的事情咱们往后再说。”
他直觉上感觉大少爷是值得信赖,但是也不敢断定自己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好人家,还是又遇到了有一个“桂姨”。心里犹犹豫豫百种思绪,不知如何开口。明楼瞧他这副模样,也知他过去受了很多苦,怕是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全信,索性闭嘴不说这件事,打岔说别的去了。
晚上,明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他气地要命,越想越气,世上怎么会有桂姨这么坏的人,真应该把她送进监狱去受受教育。气了一会又觉得小孩子真是难过,本生在乱世无依无靠,还偏偏遇到个铁心的人折磨自己,真是委屈。明楼心里暗自较劲,抬眼看到闹钟,已经凌晨四点,这一夜又是气又是怜,自己怕是睡不着了,不如想想有趣的事打发一下时间,说不准还能酿出那么点睡意。明楼想,上次问他名字,他说叫“阿宝”,土里土气的,不好听,正好难以入眠,给他琢磨名字算了。思斟想酌,想叫他“明义”,“明”自然是随了他家,“义”字上面一个羊,下面一个我,羊,与善同意,便从羊,性情温顺,品质纯良。觉得很是不错,但是转念又想,这小孩性子已经足够温顺,再如羊,怕更是要让人宰割。不行不行,换一个,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了去。思来想去,觉得“明诚”这个名字最好,“诚”,从言从成,诚者,天之道也,诚之者人之的道也。明楼希望他精诚之至,做一个真正的人。
明楼觉得,这个名字好,就叫明诚,阿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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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完名字了,下一章读书
【手机码字real累QvQ【手动晚安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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