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重赋格 10

清和润夏:

10   小赵医生曰:棒槌,北方方言,精确地形容一个人缺心眼儿。


 


早上开完例会,凌院长领着主任医师们穿过走廊。


赵副主任跟在队伍的后面,一点也没泯然于众。各有千秋的青年才俊们是附院一景,空气中不同的费洛蒙撞击出微型雷电。


赵启平手插兜,转脸看走廊窗外的景致。凉爽的天气没有持续几天,又开始热了。明亮的大太阳热烈地照耀着花花草草,烤得所有植物都打蔫。


他前面俩医生轻轻聊天,说卫生部的心脑血管疾病论坛最近要在本地开。全国的大牛基本都在,有可能来附院一趟。


赵启平下眼皮一跳。


李主任在最前面和凌院长一直在谈话,院座听得挺认真,不住点头。另一个中央军韦主任和人开了个玩笑,俩人大笑。


赵副主任叹了口气。


 


队伍拐了个弯,各回各科室。赵启平往前走了两步,差点撞上凌院长。院座特地等着他,他马上就要受宠若惊了。


“凌院长,您有事?”


凌远看了赵启平一眼:“最近看你状态不大好啊。”


赵启平肃然:“院长,诊疗用药做手术,我一切工作都有记录,并没有出差错。”


凌远笑得和蔼,像一切关心下属的好领导:“不,你误会了。赵副主任的工作当然非常严谨,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一直心情都不大好。”


赵启平笑:“多谢领导关怀。也没什么,如果我把个人情绪代入工作了,我马上反省。毕竟医生得冷静,对吧。”


凌远拍拍他的肩:“有困难就提出来。这个月大查房抽的你们骨科,你准备一下。”


赵启平在心里吐血:“……知道了。就下周?”


“下周,这是你第一次参加附院的大抽查,好好表现。”


赵启平干笑:“感谢院座信任,我明白了。我刚来,是得有点服众的作为。”


凌远笑:“跟他们学的?什么院座。心里别太有压力,正常地把书面材料口头材料准备准备就可以了。毕竟汇报的重头是刘主任。”


刘主任……赵启平笑一下:“好的。”


 


谭宗明陪着几尊人物打了一天高尔夫。高尔夫讲究肩部和腰部的姿势与力量,谭宗明很轻松地就能挥出完美的一杆。不过他不是来比赛的,他是来社交的,于是他要忍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击球姿势,乱七八糟的打法,甚至——他妈的哪个蠢货击飞的草皮。


晟煊辉煌,也惹人眼。他需要在各方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,历来没有和政治真正分离的商业。谭宗明本身就像是走在天都峰的鲫鱼背上,两侧万丈悬崖,一步不能错。


可是他并不战战兢兢。恐惧激发他的雄心,万丈悬崖只能证明,他站得够高,他将很多人,踩在脚下。


打了一天高尔夫谭宗明想一杆子把这些蠢货都打死。他和他们谈笑风生,气氛一直友好热烈。


直到他把他们都送走。


 


“呵呵。”


 


秘书小姐敲敲CFO办公室门。安迪走马上任,晟煊很快达成共识:这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不是CFO,她压根就是个UFO,和谭总一个星球来的。只有秘书小姐特别喜大普奔,她终于找到一个让她踏实的主心骨了,这个主心骨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里,她需要的时候去敲门就可以了。


“大司徒,您找我。”


“企划案谭总看过没。”


“陛下说了,一切听您的。”


“谭总到底在忙什么?小型收购案?他还没有完成吗?”


“啊。他说是收购案?”


“难道不是?”


“……可能是个玩偶厂吧。”


 


赵启平做了个手术,然后去别的科室会诊。一天下来挺快的,他感觉只是无意中往窗外一看,傍晚了。


太阳打了个哈欠,准备收工,一口气喷了半天一地的赤金色。赵启平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被拉扯,拽着贴在墙上。


他捏捏鼻梁。


会议室外面,又有个小孩子坐着。


这个小哦呦的爸爸到底是谁?赵启平心里突然有一丝愤怒,他走过去,表情不大自然:“你爸爸呢?”


亮亮晃着小腿看书看得正高兴,一抬头看见一脸怒容的赵医生吓一跳:“啊……叔叔。”


赵启平心里的愤怒像墙上的阴影,拉长,拉长,变得畸形:“我想跟你爸爸谈一谈。他为什么总是把你扔在这里?”


亮亮鼓了鼓脸:“我自己要来的。”


赵启平一愣:“啊?”


亮亮有点郁闷:“奶奶非要领我去跳广场舞。”


赵启平感觉自己的愤怒就像被扔进茶叶水里的烟头,噗呲一声只剩一缕青烟:“……啊。”


亮亮往旁边挪一挪:“叔叔坐。”


赵启平叹气,坐下。他低头看亮亮的书。


一本象棋棋谱。


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深不可测么。


亮亮晃晃小腿:“叔叔你爱跳舞么。”


赵启平很会跳狐步:“哦,还行。”


“小橘子吗?”


“这不是一种舞蹈吧。”


“我奶奶天天跳小橘子。”


赵启平一时半会找不到话说。


小哦呦自己翻书看,挺自得其乐的。赵启平忍不住:“你别看了。这光线看书太暗。”


亮亮把书收进小背包:“好吧。”


赵启平压低身子,手肘撑在膝盖上,取得和小哦呦差不多的高度:“你在这里等爸爸,不会很难过吗?”


亮亮惊奇:“为啥要难过?”


“比如很寂寞很无聊什么的。”


“不会啊。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挺好。”亮亮伸手进小挎包里掏一掏,掏出一小包小饼干,递给赵启平。赵启平接过来一看,还是家庭自制的,大概动物形状不好做,全做成了三角形梯形。小哦呦自己也拿着一包慢慢嚼:“爸爸怕我无聊给我烤的。”


赵启平拿着保鲜袋装的饼干百感交集:“我小时候,也经常等爸爸开会做手术。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。”


亮亮拍拍他:“你的爸爸不会烤饼干吗?”


赵启平想了一下赵先生系着围裙烤饼干,笑了:“他根本不进厨房。”


小哦呦非常同情地看着赵启平:“叔叔,你还想要饼干吗?我叫我爸爸多烤一些。”


赵启平搂着小哦呦亲亲他的脑袋:“不必了,谢谢你爸爸。”


 


赵副主任去食堂看了看,一进门油腻腻的饭菜味塞了他一鼻子,整个胃瞬间就满了。他吞咽一下,转身走出食堂。他开始怀念那天晚上的螃蟹面,当时说实在的没觉得多好吃。还有坐在螃蟹面另一边的人。


赵副主任走回办公室坐着。大查房让他两个徒弟心惊胆战,他不打算安慰他俩。今天晚上他值班,办公室没开灯。他趴在桌子上愣神,有人敲门。


“请进。”赵启平有气无力。


“赵医生,我的手不得劲。”


赵启平依旧趴着,闷声笑。


想谁来谁。


谭宗明坐在他边上:“赵医生。”


赵启平还是趴着,只是把脸转过来,看着谭宗明:“今天一天忙什么了?”


“陪人打高尔夫去了。”


“优雅的运动。”


“什么运动,一堆胖子走不动跑不了,不打高尔夫打什么?打高尔夫还能坐车。”


赵启平被谭宗明逗乐了。谭宗明有点疑惑:“你干嘛笑?”


赵启平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

他认命地坐起来,没精打采:“哪个爪子不舒服,伸出来。”


谭宗明的右手放在桌子上:“就这个手吧。”


赵启平例行公事:“疼不疼?麻不麻?”


谭宗明感受着他冰凉的手指,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微微一笑:“赵医生,恕我冒昧,你最近一次是在什么时候?”


赵启平瞪着眼睛看谭宗明。


谭宗明反手握住赵启平的左手,扣住他的手腕。大拇指在手腕下方脉搏的位置轻轻摩挲。赵启平没动。谭宗明笑意更深:“这里的声音很动听,也很急切。让我看看你的脉搏在说什么……它说两个字。”


“哪两个字?”


“渴求。”


谭宗明依旧抓着赵启平的手腕,笑得怡然自得。赵启平撑着下巴,靠近他,用一种慵懒的,沙哑的声音低声道:“你……原来挺会调情呢。”


谭宗明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。


“这是情话吗?”


“……啊?”


“我每次费劲地想浪漫的句子都讨不了你的好。”


“你吧……以后不用费劲了,正常发挥就行……”


谭宗明蹙眉:“可是我哪句话讨你高兴的?”


赵启平坐直了,左手手腕依旧被谭宗明抓着,手指点点桌面:“……棒槌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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