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重赋格 11

清和润夏:

11   小赵医生曰:麻烦你多帅一会儿。


 


白日已尽,清夜未来。谭宗明陷在这样明灭轮回一般的光影里,看上去异常危险。


他似乎习惯于蛰伏,潜行,出击。


赵启平嘴角越来越高,他挑衅地看着对面,这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动作。凶猛的肉食动物完全不会接受任何的关于控制能力的质疑。


谭宗明抓着他的手腕子,愈发用力。


忽然外面敲门:“赵医生在不在?你怎么不开灯?”


刘主任……


赵启平和谭宗明同时陷入白茫茫的光,俩人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。刘主任开了灯:“这儿还一个人?你病人?”


谭宗明适时地放开赵启平。赵启平闭闭眼,习惯了灯光:“嗯。刘主任有事?”


刘主任看了谭宗明一眼。谭宗明微笑:“您好,我是来找赵医生复查的。”


门诊早下班了你复查?


刘主任咳嗽一声:“关于大查房的事。赵医生你先忙,我待会儿来找你?”


谭宗明咧开嘴微笑,白森森的牙齿对着刘主任:“哦,那我先走了,你们谈正事。”


赵启平目送谭宗明离开,转向刘主任。


刘主任莫名有点心虚:“我是想说……大概你不明白附院怎么大查房,我来跟你讲讲。”


赵启平也露齿微笑:“谢谢刘主任。”


 


谭宗明开车回晟煊。半路收了个短信,他没看。到地方了他无意间一划手机,蹦出条短信:谭先生您好。


谭宗明看着那一串数字半天没想起来这谁,没放在心上。等他上了楼,又来一条短信:启平最近怎么样。


哎哟卧槽老丈人!谭宗明赶紧捧着手机小心翼翼措辞:还不错。


不行,就仨字,显得对启平不够重视。


——您好,赵先生,启平最近挺好。


这样行吗?挺好是怎么个好法?会不会太笼统?


——您好,赵先生,启平最近工作顺利。


那身体呢?身体健康也要算上吗?


谭宗明拿着手机思索半天,飞快发了条短信。


 


赵先生收到的短信是这样的:


赵先生,您好,启平身体健康,工作顺心,事事如意。


跟拜年似的。


 


第二天谭宗明参加了一个会议。不去不行,UFO亲自堵门。安迪上下扫他两眼:“待会儿开会不要露出那种笑容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太傻了。”


谭宗明为了缓和气氛:“我最近在研究心理学。你看荣格多吗?怎么样?”


“不要没话找话。”


谭宗明跟在她身后,受气小媳妇儿似的低眉顺眼,研究她那一双高跟鞋酒杯跟杀气腾腾地一左一右,一左一右。


 


这破会开了大半天,结束都下午了。谭宗明迫不及待要往外跑,安迪叫住他:“麻烦你帮个忙。”


“……什么。”


“把我送六院去。”


“你不舒服?”


“不是。有个邻居去六院了。遇到点小麻烦。我去看看。”


谭宗明去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子,火红的保时捷跑车发动机的声音丝般顺滑,能从喉咙里吞下去。


安迪站在停车场门口一看保时捷,愣了一下:“又换车了。”


谭宗明一笑:“我觉得我差一辆红色的跑车。”


安迪坐上副驾驶,系上安全带,看谭宗明潇洒地开上路。她刚回国,方便起见谭宗明半借半送她一辆车。这辆高级轿车使她被鉴定成为二奶。


对此安迪比较生气。她像买不起车的人么?


 


六院距离晟煊和附院都比较远,正好一个对角线。路上不是很顺畅,时时有堵车危险。安迪突然冒了一句:“我一直有个问题。”


“讲。”


“你在这种三步一堵的地方开顶级跑车,不憋得慌吗?”


谭宗明沉默半天。


“大概和你穿高跟鞋一个道理。”


“什么。”


“痛,并快乐着。”


 


送了安迪,红色的保时捷跑车蹭蹭挨挨返回,一路蹭进附院。大红色火一样在附院楼下烧着,烫死不少人。


赵启平一看那车就知道是谁的。


谭宗明下车,非常帅地靠着车点了根烟。他是个英俊的男人,他的车是辆英俊的车。这两者组合成金光闪闪两个大字:有钱。


赵启平没忍住,噗一声笑出来。


 


今天赵启平难得按点下班。谭宗明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:一般赵启平穿医师袍的时候,必定是衬衣领带皮鞋。近乎把医师袍当成是正式的礼服,全身上下打扮得周周正正。那种感觉和赵先生一步一台阶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感觉非常相近。每个男人都穿衬衣打领带,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把领带结系出雕刻的冷硬感。


……比如谭宗明自己。


当然这件事谭宗明肯定不会提。赵启平换了彻底休闲的棉衫牛仔裤球鞋,像个学生,在夕阳下眯着眼睛冲他走过来。


 


赵副主任上了一辆保时捷跑车。


 


如果赵启平是个女人,今天晚上就能有各种版本的曲折离奇的情感故事,跟安迪一样。但他是个男人,很自然地就往另一个方向联想。大家知道他的家庭背景,他父亲,他母亲。


赵启平很坦然。上车之前他双手插着兜绕着保时捷走了一圈:“你的法拉利呢?黑的那辆。”


谭宗明微笑:“这辆不好么?”


赵启平歪着头端详半天:“我喜欢法拉利的鲨鱼腮。”


法拉利跑车的标志,巨大的鲨鱼腮。黑色的跑车就是一条鲨鱼,凶悍无畏,寂静游弋。


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谭宗明点头:“我会换回来。”


赵启平自己有车,但是对比谭宗明的车实在不够看。谭宗明上了副驾驶,冲赵启平一扬脸:“要不要试试。”


赵启平麻溜上车,系安全带,发动跑车,潇洒一倒车,开出了附院。


 


出了附院赵启平问:“去哪儿?”


谭宗明一摊手:“不知道啊,你开车。”


赵启平舍不得这种顶级跑车的手感,一路就这么……开回了自己家。


谭宗明坐在副驾驶上笑:“你带我回你家干什么。”


赵启平叹气:“行,我玩不过你。”


谭宗明表情有点无辜。


“你如果喜欢跑车,等有时间我带你去跑车俱乐部看看。郊外有飙车的车道,开到你过瘾为止。”


富豪们的俱乐部,嗯。赵启平冷笑一声……屈服了。


 


回到赵启平家,谭宗明轻车熟路进门换鞋洗手。赵启平默默看他不拿自己当外人。谭宗明满屋子溜达,在沙发后面发现一样宝物:“居然有吉他。”


赵启平忍。


谭宗明把吉他拿出来,打开盒盖,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,摆好架势,哗啦一拨,吓赵启平一跳。


“嘿嘿,不会弹。”谭宗明一样乐器也不会,他羞涩道:“献丑了。”


赵启平盘腿坐在他对面,接过吉他。这是一把古典吉他,赵启平也是许久没弹了。他试了试音,调了调弦,看了一眼谭宗明。谭宗明洗耳恭听。


赵启平修长的手指在吉他上面拨弹起来。左手揉右手拨,谭宗明看得一愣一愣。曲子从赵启平的手指中流淌出来,圆润富丽又轻快。外面天色拼着最后一丝余晖,就在赵启平的手指上流连。


两个人盘着腿对坐,谭宗明听得入神,赵启平弹得专注。曲子一追一逃,一问一答,谭宗明有些疑惑。赵启平轻声道:“这叫赋格曲。巴赫赋格曲。”


天气是挺热。空气有点潮湿,夜色没让天气凉爽一些。夏天最普通的夜晚,赵启平弹奏吉他,他弹了几乎所有会弹的赋格曲。谭宗明觉得,这似乎就是他和赵启平的一点缩影,在吉他琴弦上,追追逃逃。


 


赵启平弹完,暗暗活动了一下右手。谭宗明撑着下巴看他,看着看着,笑了。他伸手摸摸吉他,轻轻拨了一下琴弦。


赵启平的目光追着他的手。


谭宗明的手指顺着琴弦,慢慢滑动。细微的,奇妙的颤动声在湿热的空气里传播得格外清晰。乐器和人的身体似乎是共同的。爱抚它,让它发出声音。谭宗明似笑非笑的神情在黑暗里显得有点残忍,他的手指滑到琴头,摸到赵启平的左手。


谭宗明依旧那样握住赵启平的手腕,拇指摩挲着脉搏跳动的地方,闭上眼欣赏:“你听。”


赵启平轻轻的呼吸着。


谭宗明笑意浓厚:“真正的演奏现在才开始,对不对。”


赵启平心跳有些快。他伸手抵在谭宗明左胸上,发现谭宗明的心跳很平稳,不急不缓,游刃有余。


……王八蛋。


谭宗明握着赵启平的手腕,手很稳,一点也不抖,还是闭着眼欣赏。他最喜欢的音乐在这里,心跳。心跳实在骗不了人,慌张,期待,愤慨,还有……


还有……


谭宗明松开手。


“我不会任何乐器。可是我也很擅长演奏。”谭宗明抚摸赵启平的面颊。他手上的热度令赵启平感到舒适。但是这一点热马上就离开了。


谭宗明站起身,伸个懒腰:“我该走了。早点睡。”


赵启平没起来送,谭宗明优雅地走到玄关,换鞋,开门,离开。


 


赋格。Fugue。追逐,遁逃。


爱情是一场相互的狩猎。


就是不知道谁能捕到谁。


 


赵启平放下吉他,在黑暗中轻轻笑起来。


这种在灵魂深处的战栗感。


 


谭宗明下楼开车,撩人的夜色仿佛是一出优雅表演的谢幕。他的文思又开始泉涌,于是他郑重发了一条短信给赵启平:


愿夜风从我的心吹到你的心里。


 


赵启平拿着手机,半天没说话。感谢老谭的短信,美妙的,矫情的心思雨打风吹去。他伸手捂住脸。


 


谭宗明,你大爷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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